作品简介:
小说《黑洞》是魏天作中篇小说创作中比较有份量的作品之一。《黑洞》发表在《山东文学》1993年第10期。小说所讲述的故事相当简单,主人公周汉杰已进入不惑之年,这些年来,他由一个农村青年奋斗为一个在省内外小有名气的作家,并被推上了县文化馆馆长的位子。但一次偶然的发现惊醒了他,他如梦方醒一般记起那些个因奋斗、繁忙而被忽略的漫长岁月。周汉杰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惘然和无聊,他想排遣这种惘然和无聊。于是,他遇上了毕业于省城艺术学校的女子雪雪。雪雪的出现给他带来了轻松和愉快、激情和才思。但由离婚所带来的对妻儿的负罪感一刻也不曾放过周汉杰,后来发生的一切证明,这个中年男人当初的选择是多么愚拙。新婚妻子雪雪的冷嘲热讽、儿子周荃的逃学不归、朋友赵醒龙的死……周汉杰陷入了一个又一个黑洞。不知道将来等待他的是什么,但失去的,再也找不回来了。小说所叙述的故事并不精彩,人物塑造也并不典型,但小说的意义在于以不动声色的冷静叙事来实现文学的某种功能。周汉杰为了弥补因奋斗而逝去的青春岁月和排遣因华年将逝所带来的惘然而承受背叛家庭的痛苦折磨。尤其是在他得知了前妻秀秀与赵醒龙之间的情感真相后,这种痛苦和负罪感更是让他不堪承受。小说是沉重的,但揭示的人生感悟却是深刻的。作者在小说中把人的一生比作翻越一座大山,当你满怀胜利的喜悦刚刚踏上成功的峰巅,前边即是下坡了。迅速得几乎品尝一下成功的滋味、看一眼峰巅的美景都来不及。花盛之时即是将谢之时。这该是作者真实的人生体味吧,化在小说中,给人以无限启迪,让你在阅读的同时不胜唏嘘、感同身受。
《屠城》和《寻找女孩》是魏天作所有中短篇小说创作中很别致的两篇,《屠城》以一头驴子的眼睛来打量人类,观照人性之恶;《寻找女孩》却是一个充满象征的故事,以一个黑色的幽默来反映缤纷复杂的现实世界。
《屠城》发表在1996年第1期的《山东文学》上,小说集中展示的是人性之恶,驴子眼中的人类是自私的、贪婪的、残忍的,为一己之利,树世界万物为敌,恨不能据天下一切为己有。所以,就连那头驴子都不屑与人类为伍。驴子最讨厌的就是人类的虚伪,本来心里都恨恨的,甚至暗藏杀机,表面上却是笑脸相迎,满口恭维。这种假象与谎言,就注定了人类不得不为了保全自己而算计别人,同时又怕别人算计而提心吊胆,层层设防。驴子认为人类这样太孤独,也太疲累了。在这里作者为我们开具了一剂猛药——并非看不到人性中的善,而是有意夸大人性中的恶,自警也警人,以期引起疗救的注意。作者选取一向被人看作愚笨象征的驴子作为叙述视角来见证人类的虚伪与可笑,可谓用心良苦。在强烈鲜明的对比中以驴子的单纯更凸显了人性的复杂善变。不仅新颖别致,而且在令人忍俊不禁的同时发人深省。这样一来就实现了小说的讽喻功能,达到治病救人的目的。另外,小说在形式上的安排也颇具匠心。整篇小说没有一个完整的故事情节,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那头驴子的片段式回忆,可谓“一头驴子的意识流”。但故事又绝非完全散开的,而是以驴子的主人兄弟俩的发家致富和致富后的分裂以及在此过程中弟弟对哥哥的陷害作为故事的核心。小说的本意在劝诫,我们又分明感觉不到一丝说教,是作者纯熟的叙事艺术使然。整篇小说充满着几乎令人窒息的人性之恶,恶到残酷,恶到几近对人类产生绝望。我们从中看到的是一个清醒的批判现实的作家对社会所负的虚妄而又执著的责任。作者曾经说过,当小说家勇敢地走出文学的殿堂之后,才会感到脚下的路是那么坚实、那么宽广、那么无拘无束,无论旁边的路标有多少,无论沿途是鲜花还是荆棘。这便是作者的文学观。
发表在《金海岸》1995第4期上的《寻找女孩》是一篇颇受人关注的小说。读这篇小说不可停留在小说的表面上,否则就辜负了作者的一片苦心。这是一篇象征主义的作品,表面上看,是“我”这个作家苦苦寻找自己心仪的女孩,在寻觅鲜花时却屡屡掉入陷阱,可谓“寻芳泗水滨,光景伤我心”。自从伟人屈原把政治上的失意比作美人失宠之后,不少文人把美好的事物比作是美丽的女孩,这篇小说也是如此。小说描写了“我”所寻找到的几个女孩:因情感受挫和思念而发疯的女孩维维、对“我”情有独钟而“我”却心有他鹜的圆圆脸女孩、身遭惨遇的疯女孩、名像而人不像的普通女孩仲苏维、貌如“我”的意中人却冷酷无情的歌厅女子、以美色勾引路人劫人劫财的卖身女、小小年纪却与有妇之夫厮混在一起的小姑娘。可怜,“我”寻觅了许久,连我要找的女孩是人是鬼都没弄明白。也许,这一切只有那个牧羊老者最清楚,“难怪你小伙子就忘不了她!可惜,她不是人。”但“苏维”的美是无法形容的,“她背着夕阳与我相向而行,洁白的裙裾和乌黑的长发在微风中飘扬”。“我”不能没有她,她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在这里,所苦苦寻找的“女孩”分明成为了纯洁美好的理想的化身,一如戴望舒《雨巷》中那个虚无缥缈的丁香姑娘。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美的追寻之路是漫长的,这路途中更多是荆棘和泥泞,甚至精神的幻灭。但,对于美,穷尽我们的一生,会“寻找”下去吧?借助一个象征性的故事,通过一次不成功的追寻之旅,探讨一个关于“寻找”的主题,反映这缤纷复杂的现实世界。本篇小说可谓作者一次成功的创作尝试。这样的小说不好写,带有几分冒险,从中我们看到的是作者魏天作勇于探索不断创新的创作态度和勇气。
出版于1999年的《失去的家园》是魏天作长篇小说的代表作。在这部小说中,作者力图通过主人公苗大牛坎坷的生活经历,反映出社会的动荡与人生的无奈。苗大牛生活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后期,是贫苦农家的青年汉子,他对生活和爱情充满梦幼般的向往,但现实却一次次地迫害了他、捉弄了他、欺骗了他,造成了他的痛苦和悲哀。他爱上了富家小姐叶儿,却没有获得叶儿的爱,反而空担淫乱之名,若不是土匪丑鬼才大相救,早成了被杀的冤魂。他对土匪的烧杀奸淫本能地反感,但被裹协入伙的他既无计逃脱,也无力抵制,只得带着向丑鬼老大报恩的想法,勉强在土匪窝里干一段时间。被渔家祖孙搭救死里逃生后,他得到纯扑善良的苦命少女小雨真挚的爱,却在返乡求医的路上被国民党军队抓去当炮灰,美好的姻缘从此失去。被解放过来后,那位热烈、多情的工厂厂长的女儿圆圆险对他一往情深,美好的前程、幸福的生活在等待着他,而他却被那个“叶儿在家等着”的骗局所迷惑,拒绝了幸运,投向了悲哀。最为不幸的是,当他舍弃优越的条件,带着真诚和爱意回到故乡与叶儿共同生活时,才发现这个女子与他形同路人。不仅如此,后来,回到本村担任合作社社长的白羊公然霸占叶儿,欺侮了苗大牛。苗大牛悲愤、屈辱,但一个社长领导下的社员,一个劳改释放分子,又能怎样呢!苗大牛无力反抗,敢怒不敢言,失意、无奈,最终他失去了居住的家园,也失去了精神的寄托。作者把苗大牛的奇遇和无奈放置于一个社会大变革的时代来展开,增加了故事的历史厚重感,也使得这种奇遇和无奈具有了某种历史的必然性。
随着主人公奇特的遭遇,一幕幕的生活场景向我们展现开来:男女偷情、亲人被杀、警匪相通、打家劫舍……每一情景都描写得活灵活现,或者杀气逼人,或者情意绵绵,无不荡气回肠、摄人心魄。但作者着意的不仅仅在于生活场面的展现,其用心在于种种复杂人性的刻画和剖析。不少人物过目不忘,有的人物心灵的开掘达到了相当的深度。赵婶的刁钻贪婪、大白鹅的少年老成、丑鬼老大复仇的凶残、白羊的势利和阴险等等,就是在当代文学人物的画廊中,也是鲜明而绝少雷同的。应该说,作家注意到了人物性格的复杂性,在刻画其性格的主要方面的时候,没有忽略其次要的方面,甚至,也注意到了人物各种不同性格的“合理性”,不同程度地展示了性格发展的轨迹和变化的逻辑。因而,人物的复杂性和真实性、生动性和深刻性达到了完美的统一。
在《失去的家园》中表现出了作者构筑长篇小说的艺术才能。一是叙述故事的能力。作者反复运用巧合的手法,自然而不显做作,奇特而又合情理。的确,一部长篇小说,有故事才好读,同时人物也有了活动的舞台。二是描写生活的能力。小说反映的时代跨度非常大,所描写的生活复杂多样,并且其中大多数生活作者并没有亲身经历的感受。反映在小说中何以那么真实、生动呢?从中显示出来的无疑是作者体悟生活、表现生活的艺术才能。三是对复杂人性的辨析穿透能力。官民兵匪,情女恶男,全部从字里行间活现出来,并且相当具有典型性。在观照共性的同时注意到了个性,于个性中又看到其合理性。人性善乎,人性恶乎?自需读者从中挑拣、去芜存真。
说到不足也还是有的,便是故事的精彩削弱了人物心灵的痛苦,或者说是事件的密集占去了这种痛苦生长的空间。作者的人格力量和左右人物命运的“主宰”没有展开充分的搏斗和较量。这种搏斗和较量不在于胜败,而在于是否充分展开。苗大牛二十岁左右,患有夜游症,又屡遭劫难,这些都为把他心灵的沉溺和泅渡写得更好一些准备了条件。他历尽磨难、九死一生,回到故乡,后又含恨离去。他失去的不仅仅是空间存在的家园,更是作为时间存在的精神家园,是感情的慰藉和寄托。他似乎对人性失去了信心——但他依然背着圆圆脸去寻找下一个栖息地。作者意识到了这一点,也表现了这一点,但是还不够。另外,作为小说主人公的苗大牛在形象塑造上称不上成功。在小说中,作者把他塑造成一个在命运面前逆来顺受的窝囊男人,而没有注意到其性格的复杂性。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一个又一个富有传奇色彩又颇具巧合的精彩故事,但遗憾的是在这些“典型环境”中并没有塑造出苗大牛的“典型性格”,而是把苗大牛淹没在了这些精彩的故事之中。
可能是得益于作者深厚的大学中文系的底子,再加上他丰富的人生阅历和独特的人生感悟以及将生活艺术化的创作才能,使得他的小说能涵盖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在他的小说创作中既有《裁减在即》之类的官场写实小说,也有《通天路》、《围困》等反腐小说,另外还有以《屠城》为代表的寓言小说和以《寻找女孩》为代表的象征主义小说。
(节选自《菏泽文学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