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乡恋·乡愁

——读天作短篇小说集《绝恋》

史挥戈

对有着深重乡土意识的中国作家来说，对土地和农民问题的探求，似乎是一个永远也绕不开的主题。围绕着这个主题，涌现出了一大批富有才华的作家和很有力度的作品，天作的短篇小说集《绝恋》（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便是其中一束散发着别样芬芳的花束。

辽阔的鲁西南平原，有着悠久灿烂的历史，出现过把鲁西南大地搅动得天翻地覆的梁山好汉。这里，伴随着古老文明沿袭下来的是淳朴、剽悍、刚烈、执著的民风和与此同时产生的封闭、保守、愚昧和落后。古老的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背拗和冲突震撼着这片土地上辛苦劳作的农民，敲击着在这里生生不息的人们的魂灵。天作一一这位古郓城的儿子，以饱含情感的笔墨，尽情地抒写着对生于斯长于斯的这片热土的挚爱与憎恶以及眷恋与哀愁，倾诉着郁结于心、排解不开的“恋乡情结”。

小说集《绝恋》分上、中，下三部分，作者从各自不同的角度叙述着“对过去生活反刍的记录”，蘸着心血剖析关传统文化积淀的心理惰性，表达了一种“在离开母体几经磨难之后”企盼去族精神品格的负面因素的热望，为我们展现了一幅幅凝重而略带几分苦涩的人生画面。

《神龟》叙述了岑族人关于神龟的神秘传说，岑族人为保护“恩祖龙脉”与山西移民以至民工们的血腥混战，岑族人隆重虔诚的祭龟求雨仪式以及对言行有悖于先祖遗训的寡妇的精神杀戮……表达了一种哀其愚顽麻木，怒其不争的复杂感情。固守着贫困、愚昧的一隅，拒绝向土地以外寻求发展，更毋论开拓新的生存空间了，这正是岑族人的悲剧。可这悲剧又何尝只属于岑族入呢？小说结尾，随着十二枚祭龟礼炮的一声声巨响，岑族爷一一这岑族人最高权威的化身与那象征着绵延数千年的封建宗法制负累的神龟同归于尽了。神龟碎了，岑族爷死了，后世子孙们是否从此就驱除了精神重荷呢？十二枚礼炮并没有给后世子孙们开辟一个新的精神天地，而是陷入了恶恶相报、循环不尽的《轮回》之中。透过《轮回》，我们不难发现，老一代正义的行动中裹携着报复的残忍与快感，年轻一代则将人性中固有的恶在“革命”的圣洁光圈中加以强化。它提示我们，正是这种内耗，消磨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生命，那一幕幕惨不忍睹的场面之中隐藏着的是农民式的自私、偏狭以及取而代之的流泯无产者心态。

穿过散发着浓烈的封建宗法家族制腐烂气息的历史氛围，作者把我们的视线引向了现代农民的生存空间与他们的烦恼人生，展现着从历史沼泽中走过来的农民身上传统意识与现代意识的剧烈冲突。于是我们看到了小小的乡文化站长周而复始、厌倦疲惫而又无可奈何的生活（《潮汐》）；目睹了“我”在患了急性肠炎母亲诊断为水土不服并按老经验开了单方——一一撮家乡的老黄土时所流下的凄苦的泪（《水土》）。《故土》则触目惊心地展示了一个被苦难与不幸压垮了的灵魂，隐约闪现着对那场折腾人的人间灾难的控诉。还有那苦难扑不灭的生命之火（《天客》），换亲陋习带来的悲剧（《回归》）以及慑于权势的不如意婚姻和殉情的女人（《月下》）……

或许作者感到一味地描摹现实中的丑恶和苦难基调过于低沉了，于是笔锋一转，把读者引入了一个多了几许轻松的爱情王国。他赞叹为爱而生、为情而死（《情囚》）、不无遗憾地写“情误”（《吻别》）……或许作者过于偏爱悲剧了，或许现实生活中原本就是不如人意者十之八九，总之，这些故事几乎都是以有血有泪的美的毁灭为结局。在小说集的下部中，作者更是不厌其烦地讲述了一系列离奇，荒唐的情事，使读者从中感悟到人性的复杂与善恶界限的模糊难辨。

从1982年发表处女作《初恋》到《绝恋》的问世，天作已走过了近十年的创作历程。家乡的黄土地对他的馈赠是丰厚的，天作的呼吸始终连着父老乡亲们的呼吸，《绝恋》便是这段难忘生活的见证。尽管书中的人物和故事还稍嫌粗糙，但仍以其朴实清新的泥土气息深深地打动了读者的心，也显示了作者对人生、人性的深刻理解与不懈探求。

(原载《文学评论家》1991年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