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读书不能太功利
来源:人民网文化频道
长篇小说《尘埃落定》推出后,畅销不衰,阿来也因它成为中国最年轻的茅盾文学奖获得者。
2006年11月12日,阿来又当选为中国作家协会第七届全国委员会主席团委员。当天晚上,记者专访了阿来。
访谈在阿来下榻的房间进行。到的时候,阿来正忙着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知是何原因。访谈快结束的时候,我实在憋不住,掏出烟来,顺便请阿来抽。这才知道,阿来开始因为找不到火,想抽烟而又不得味,正烦恼。走的时候,阿来说,“人可以走,火得留下来。”
这就是我初次接触到的阿来。
以下是访谈内容:
记者:一见到您就尘埃落定了。
阿来:您想问我什么问题?
记者:现在社会上对有些作家的评价并不怎么高?
阿来:现在社会上对什么的评价高呢?人们都在崇拜金钱、崇拜物质。
阿来:对你的问题,我只能这样回答两点:1、现在社会上对什么的评价高?2、我不是所有的作家。我只是其中一个。对人家的评价高低,对我当不当作家,对我当什么样的作家,毫无影响。因为我知道我要干什么,我要做什么,就够了。我不对这个行业负责任。我只对自己负责任。当然,在我心目中对作家也有个形象。那么至少到今天为止,我觉得我自己对得起这个形象。如果有人对作家的评价不高。那我没有做一些让大家形成不好印象的事情。因为对一个作家来讲,最重要的有两点:1、创作上不要降低自己的标准;2、不要违背自己的良心。
记者:能否给读者推荐几本对您产生过影响或您认为的经典作品?
阿来:我觉得我们人类的精神世界如此丰富。某本书一直对你有影响是不太可能的。人们需要通过阅读来借鉴人家的经验。人生当中的每个阶段,都会有不同的阅读,它只会产生阶段性的影响。
从一个个体的生命来讲,在不同的阶段,会遇到不同的问题,可能通过阅读,能汲取别人的经验,然后作出判断,这样效果会更好。仅仅从写作本身而言也一样,作家在每个阶段都会遇到不同的问题。古今中外的作家当中,他们之所以成为经典。都是在某个问题或方向上取得了一些突破,解决了写作技巧上或思想上的某种重大突破。
所以我不太认可这种提法。我们怎么会一直喜欢某本书?没有哪本书,能对一个人的一生都发生影响。如果说,我们一直喜欢某部作品,它可能存在某种危险,就意味着着我们的思想没有进步。
记者:阅读是很私人的事情。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爱好。我是想请您谈谈对您产生过影响的几本书?
阿来:对我来讲,阅读是阶段性的,系统性的,是在各个不同的学科之间进行的。我们怎么能讲,我们一生中克服过的哪些困难是最重要的?其实对每一个不同的个体而言,每个问题在没有解决前,都是重大的。那文学来讲,文学不光是文学,它牵涉到各个学科方面的知识,哲学的、历史的、美学的、人类学的……。所以我说,文学并不能依靠文学本身来解决问题,还需要很多其他学科方面的。而任何一个学科,没有一个教授会告诉你,哪几本书就能解决你的一切问题,他只会给你提供一个基础性的书单。
记者:对阿。其实我只是希望您推荐几本您认为好的书给读者?
阿来:我也不相信,在社会进展到今天,一本书或两三本书能对多少人产生影响?能解决多少人的危机与问题?如果要我列书目的话,几本是不够的。可以开出很多,要我开30本都不止。也许别人可以。就我的经验而言,推荐几部作品,这是我不愿意的。
记者:那你想列多少都可以阿。
阿来:我不愿意做。
记者:那能否谈下最近一段时期,你比较有印象的阅读?
阿来:最近一段时期,我阅读的是德国一个作家的书,他是当前德国最好的作家特洛亚洛夫(音译)。目前国内还没有翻译他的作品。这也是因为工作的需要,德国一家文化交流机构,邀请我与他对话,探讨当下的一些问题。
阿来:我们对话的面很宽,不光是文学问题。这纯粹是一种作家与作家私人之间的交流。他读我的作品,我读他的作品,然后互相对话,进行探讨。当然,不可避免的,我们彼此都会代表各自的文化背景。从文学上来讲,我代表的就是我自己。
在这之前,在巴黎,我还和另外一个法国作家进行了对话。在西方可能流行另外一种模式。不是评论家先发表意见,而是两个作家坐下来,进行对话,互相阐述自己在作品中的思考和作品要表达的意思,而评论家们在台下听,然后再去评论。
记者:这种方法很好,作家的意思不会被评论界随意扭曲或拔高,可以比较真实的呈现出作家与作品的原意。
阿来:因为我们都是作家,在创作上有共同的甘苦经历,所以会互相尊重。一上来就不会讲空洞性的理论,会就写作的技巧、叙述的方式等等进行交流。小说之所以成为小说,除了思想上的东西以外,形式上其实也很重要。
当然,我在法国呆的时间比较长,还读了很多书。当然不是看旅游指南。我阅读许多法国历史方面的书。置身于这样一个充满文化和厚重历史感的城市当中,阅读法国历史,尤其是从法国大革命以来到现在的历史。我一边读历史,一边走在巴黎的街头,随时感受书里面描写过的场景和细节,很有意味。
为什么要读法国历史?因为法国比我们先发展。虽然在法国已经是历史,但很有可能就是我们的将来。那他们成功的地方,值得我们借鉴,他们在发展过程中的曲折和悲剧问题我们是否可以避免?历史就能给我们提供这些。
当然,在法国,我另外还读了列维·斯特劳斯的许多作品。我阅读他的第一本书是《结构人类学》。斯特劳斯是国际著名人类学家,法国结构主义人文学术思潮的主要创始人,他的书涉及到的面很广泛,光在中国也已经出版有十几卷。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会读他的书?因为我一直在思考一个文化上的问题。文化在中国表达的非常空洞,虽然谁都在谈,却又可能谁都没谈文化。因此我觉得需要从人类学的角度上去思考。
记者:为什么?
阿来:文化不是一个空乏的概念。文化在我的理解,就是这一群、那一群人不同的思维模式、不同的感受方式,人类学就是从这个角度来观察人的文化历史。
记者:能否分享一下您的阅读习惯?
阿来:我读书有一种习惯,是随时随地的。平常出来至少带着三、四本书在身边。临时也会读些报纸、杂志。当然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每个人要根据自己的需要去读。比如说,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开头写的非常精彩,但里面的人物的名字和之间的联系,太费力,我就读不下去。
其实,提升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读书,读好书,甚至需要有计划地读。不是什么流行就读什么。另外读书不能太功利。至少我自己是这样看的。而且我也不能想象,没有书读的生活。
在我们的地铁上、公车上,经常看到一些面无表情的人,疲累不堪,最多手里拿着本报纸、杂志,如果拿着本书,也多是教科书,工具书,或许在背英语单词。中国人读书都太讲究实用。而我在国外的时候,在各种场合见到的读者,手里拿的都是真正的阅读的书,文学也好,旅游书也好,反正都是休闲地阅读,不那么功利。
记者:阅读更应该是一种心灵与精神上的享受。您能想象无书可读的一天吗?
阿来:这种情况不可能出现。有人看到当下社会的一些现象,也许会有某种担忧。但我告诉你,放到历史的大视野上来看,某个十年、某段时期,社会上出现一些不太正常的现象,就象我们一个人感冒了,偶尔发烧了。不必太担忧。我们的社会现在出现某些的弊端,在一些先发达起来的国家都曾经出现过,并没有出现人们担忧的前景。那么我们又怎么会?美国人比我们有钱,欧洲人比我们有钱,人家也不会只崇拜物质。今天我们有了一点点钱,就物质至上!那只能说,现在社会有些小毛病。
为什么我们要读历史?如果我们不读历史,我们就会对在中国出现的一些现象和弊端很吃惊!但是读了历史,我们就会很坦然。
记者:阅读的时候,总会有某本书令你产生很深的印象?
阿来:我不会有。有时候,我们要弄清一个问题:我们要读书?还是读历史?我们要读历史,不是要“读书”。我们要读的是书背后的历史,而不是读书本身。读书有什么用啊?书而已嘛?纸上有字,那就是上面承载着一段历史知识。我只关注这个。
另外写作历史书的人,技巧也有高低。确实有些作家,他的写法比较好,可读性强。这些年,最流行的是黄仁宇。我不能说,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写得好,我就只读这个书。那么明朝以前的历史,如果写的不好,我就不读吗?司马迁的《史记》写得很好,但只涵盖了那么一段历史,那之后的历史我们读不读?考古学家挖掘坟墓,出土的一些资料,我要不要读?那是历史,不是书。
而任何一个历史学家写的都有可能只是一段历史。不能只因为谁写的好,就读谁。谁写的不好就不读。那样就有可能造成知识面上的残缺。有些学科你必须掌握它的每 个环节。不能断链子。
再说,写作技法较好的作者,他写的历史书可读性强,很受欢迎。但这往往也有个问题,作者笔下的历史,都有可能带着他的个性、他的观点,而真正的历史被蒙蔽了。事实上,有些叙述技巧不太好的作家,他的书可能读起来费力,但也许更客观,那我们是不是更值得读?
所以我说,书不重要,历史重要。
记者:您的作品都是西藏的题材?下一本书会是哪方面的?
阿来:这是我的出身决定的。我本身就是藏民,写西藏天经地义。我的下一本书,已经写完,就是《空山》的第二部,已经交给人民文学出版社,明年年初会推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