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花开》画家萨贺芬·路易的传记电影
作者 程小蓓
萨贺芬·路易很中性化,邋遢,臃肿,迟缓,一个法国乡下的钟点工,在不同雇主那里洗衣、做饭,酿酒。头发蓬松,好像面包。但女主角演得太好,神情懵懂,透出一种智商不高的天真。没受什么教育,没出什么远门,没爱过男人,也没被男人爱过。开头20分钟,有点想不通,电影要描写的女画家就是她吗。世界对她来说,只开了一条缝,能被她拥有的那一部分,最多巴掌大。那她又如何能够画出,一个比她经历过的世界、更加长阔高深的世界呢。
这片子不关乎艺术,关乎终极的追问。一个洗衣妇,和这个宇宙有什么关系呢。她白天邋遢,生活委琐,被人唤来使去。世界对她而言,只有20英里。世界到底有多大,管她何事。换言之,对她而言,宇宙被造得这么浩瀚,纯属铺张浪费。但一到晚上,萨贺芬变了,她口里哼着赞美诗,手中拿着各种自制的颜料。她关起门来,世界一下子就打开了。她画的内容也很简单,无非是她能触摸的那些,花朵、果实,和树。她画不了更多的东西。她就在这些东西中,去画一个不止20英里的世界。
若不是德国的艺术评论家伍德,偶然住在桑利斯小镇,在另一家人餐桌边,看见了自家佣人的画。萨贺芬的世界,也许永远不会被20英里外的世界知晓。伍德在一战前夕,面对现代文明的崩溃,挖掘了被他称为“现代原始艺术”的画家卢梭和毕加索。接着,他发现了洗衣妇萨贺芬。
萨贺芬信仰很虔诚,在伍德看来略显无知。但伍德敏锐地看见了一种天才,就是这个傻乎乎的卑贱妇人,她那近乎无知的脑袋里,有一种近乎得救的智慧。她的画中,住着一个广大的灵魂。看她的人,像一个褴褛的乞丐;看她的画,像一位荣美的公主。这使人不禁怯怯地问,只是萨贺芬有独特的天赋呢,还是人人都是如此。我们不是乞丐,我们其实是王子?
萨贺芬看起来,没有一丝艺术气质。但看她的画时,你不可能轻视这个灵魂。不可能认为这画出自愚昧无知的乡民。萨贺芬的画,天真中有诡异,夸张中有拘谨。花朵像虫一样在动,果实像受伤的眼睛。茂繁的树,像亚当的族谱。你只能有两个结论,那么萨贺芬是全能的上帝创造的,那么萨贺芬是一位再就业的女神。
就如萨贺芬回答伍德,为什么开始作画。她说,1905年,守护天使在梦中告诉她,拿起画笔。从此,萨贺芬的夜晚比白天更长。她一作画,就脱离了她的“当下”。她的灵魂就从一个不到20英里的世界,开始移民。她不再是一个钟点女佣,而是和伍德一样尊贵的人。尽管伍德的两次离去,深深伤害了她的尊严。她的生活,也从此和银河系、太阳系有了关系。就像世界大战以另一种方式使全世界都有了关系。不管地球历史到底多长,她的一生,这才和地球的历史有了关系。意思是说,和起初大地上的第一个人有了关系,也和将来大地上的最后一个人有了关系。
萨贺芬是否被这个世界知晓,对她和她的守护天使而言,并不重要。但透过伍德,她被世界知晓。透过这部电影,她被我知晓。在我看来,这就是天使为什么催促她作画的原因。其实,萨贺芬若不是画家,她里面的世界,也一样尊贵而丰盛。但萨贺芬若不是画家,这个可怜的世界就看不到这种尊贵和丰盛。这个世界就不认账。这世界就继续藐视她,藐视所有和她一样的人。
透过伍德,她开始被世界知晓。她的画展在巴黎筹备。不料大萧条朝夕来临,画展被无限推迟。伍德和这个世界一样,无暇也无力去承认和欣赏萨贺芬的尊贵。这使她倍受打击。一辈子独身的萨贺芬,为自己定制了华丽的婚纱,像新妇一样预备自己,献上自己的画。她对伍德说,画展不能取消,因为所有的天使都已经出发,走在去画展的路上。不只是这世界要看她的画,那个眼睛看不见的世界,也要来看她献上的画。
萨贺芬说,她的画是从天上来的,所以拍照时,坚持将头仰起,闭目不语。但她终于疯了。她说,我的画受伤了,意思是她的灵魂受伤了。你们来看我的画,不是来看艺术,是来看灵魂的丰盛。艺术可以被经济打断,灵魂怎么可以被经济打断呢。萨贺芬被送入精神病院,死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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