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吐槽2012全国高考作文题
2012年06月18日 06:09 光明网
教材是学生一生的读本,说到教材的作用时,邓康延先生有一句妙语——“源头的石头,可以改变河流的方向”。很多作家能够让人记住甚至影响几代读者,其作品入选教材有时候是一个重要原因。
作家赵丽宏大概是鲁迅之后,文章被收入到语文课本最多的当代作家。他的《周庄水韵》、《山雨》、《顶碗少年》等被收入多种教材。有意思的是,他常常被自己的文章“难住”。赵丽宏有一篇《学步》被编入北师大版六年级《语文》下册的第八单元中,内容是写看儿子怎么学走路。有一次,儿子拿回来《一课一练》中有关这篇文章的试题请爸爸做一下,诸如题目中问:作者用在这里的词汇好不好,为什么好,能否用别的词代替等,赵丽宏做完对照答案,却发现并不符合标准。
类似的情况,很多作家都遇到过。
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本来是艺术的魅力,但是唯一的标准答案却把另外999个理解扼杀了。语文教育必须要制定标准答案吗?十几年的基础教育就为了应对考试吗?在每年例行的高考作文点评之外,更多的反思聚焦于中国的语文教育。
作家读题:各有利弊,不尽完善
在中国当代作家中,叶永烈(微博)大概是坚持高考作文时间最长的。2001年,上海青年报打电话给叶永烈,说组织了几位作家去高考考场,同考生一起参与高考作文,希望他参加。叶永烈去了之后才发现,到场的只有自己一个,其他作家都没有参加。进考场、写作文、接受公众评判,并不是所有作家都有这样坦率又不计名利的勇气。叶永烈和高考作文由此结下不解之缘,一直接续至今。他坦言,之所以关注并坚持高考作文,是希望能以此测试自己的快速反应能力,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作文。另外,他也希望亲身体会一下学生们的感觉,跟学生拉近距离。
最初他是进考场写,后来改为在家中写,一般是接到电话之后,45分钟内完成,和考生同时交卷。在和考生“公平竞争”的过程中,有一次他甚至抹掉名字接受阅卷,得了58分(满分是60分)。还有一年他同时写了两篇高考作文,写完上海卷之后,北京又打电话来希望叶永烈写全国卷。在与考生同题作文“抗战八年”之后,叶永烈开始每年都对作文的题目进行评点,他认为,今年上海卷的“曾被舍弃的微光”是一篇散文的好题目;北京卷的“火车巡逻员”好写些,着重于“默默的奉献”与“人民的尊敬”,写起来不难,写得好则不容易;安徽卷“梯子不用时横着放”,题目出人意料,又富有哲理,这样的题目很难“预测”,这就测试出考生的现场应变能力;湖北卷“科技的利与弊”,显得一般,但优点是让考生思索科技这把“双刃剑”,从原子弹到三聚氰胺,皆可成为事例。福建卷以作家冯骥才的一段话为题:“运动中的赛跑,是在有限的路程内看你使用了多少时间;人生中的赛跑,是在有限的时间内看你跑了多少路程。”这个题目很精彩,而且很有哲理,引人思索,把思索的结果写出来,就是对生命和时间的感悟。
赵丽宏认为,上海作文题目简单,字数少,给学生空间大,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生活积累完成,但是题目逻辑性不是很强。他认为安徽的题目有点为难学生:“这么评价可能是贬义,但是也可能给有创造力的学生创造出人意料的想象空间。不管什么题目,如果学生平时有生活和阅读积累,有丰富的表达能力,都能完成好。”赵丽宏指出,很多学校教学生怎么套题目,背好文章,对于写作能力不强的学生,对于应试可能有效果,但这不是学写作的正道。写文章,最好是要写出自己的个性,需要平时写作积累,比如每天写写日记,加强阅读和思考。
宁夏作家季栋梁感觉,全国作文有相当一部分是材料作文,选取材料太硬,太励志、太哲理,给人的感觉倒不像是让学生去写文章,而是让他们去读故事、受教育、长志气。比如山东卷作文题给的材料是孙中山的名言,这类励志故事学生们在学习中读得太多,在他们脑海中已经形成了一种模式,拿到这样的故事不用过多的思考,字、词、句、段、中心思想就往出涌现,并不能考量他们的才华。他说:“作文考量的是学生的思想、才华和想象力、表达力,我认为这样的故事恰恰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些,只能考量文通字顺。这让我想起一种新型产品——速成名画家,把一幅名画肢解成无数块,用数字标出来,然后一块一块按顺序教你调色勾画,一幅名画就这么被造出来。”而新课标卷高考作文题目给出了《油漆工》的材料作文,这一被普遍认为立意上乘的作文题,在季栋梁看来却不够新颖,也缺乏生活真实的逻辑。季栋梁直言,材料作文是高考作文常见的,选取材料应该考虑普通化、生活化、真实性,事实上,我们生活中发生的一些真实故事,远比编造出来的精彩得多。全国卷高考作文题目《放下顾虑》也是材料作文,“讲究了生活化,却没有深度,于高中生来说未免流于浅薄,用通俗的话讲,一张嘴就看到舌根了”。
师生读题:好写的题目,
一定不容易写好
河北省开滦一中校长张丽钧的身份很特殊,她既是作家,其作品《门的悬念》、《抬头看云》、《捐赠天堂》、《还有人活着吗》等被选入中小学语文教材,作品也多次在语文高考、中考中出现。这位被誉为“中学生精神教母”的特级教师,认为今年各地作文题与往年相比没有明显变化,可谓“年年岁岁花相似”,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好题目。有些省市的题目,放在作文中当事例使用似乎更合适些。比如北京卷“火车巡逻员老计的故事”,歌颂的就是一个活雷锋,无私奉献、爱岗敬业,他向火车招手、火车回以汽笛的情节挺煽情,但实在挖掘不出更丰富的内涵,这个材料不是不美好,而是不厚重,不多元,张力不足,有着令人遗憾的“平庸化”导向;另外还有安徽卷“梯子不用时请横放”,就是号召考生对“遇事肯于换个思路”的人唱赞歌,让考生从“内存”中调出诸多“类比”事例,把这个再明白不过、再浅显不过的道理反复说,这个题目的思辨性、开放性明显不够。她个人以为是天津的题目稍有点意思。天津卷提供的是一则小寓言:两条小鱼一起游泳,遇到一条老鱼从另一方向游来,老鱼向他们点点头,说:“早上好,孩子们,水怎么样?”两条小鱼一怔,接着往前游。游了一会儿,其中一条小鱼看了另一条小鱼一眼,忍不住说:“水到底是什么东西?”提示文字是这样的:“看来,有些最常见而又不可或缺的东西,恰恰最容易被我们忽视;有些看似简单的事情,却能够引发我们深入思考……”这是一个引导考生对司空见惯的事物进行“陌生化”审视的作文题目,这个题目可能实现对考生的“目光第二次给予”,让他们在紧张的考场获得“发现”的惊喜。
“有的可写的题目,一定不容易写好。”这是北京市的考生和老师在接受采访时共同的认知。北京五中语文老师北京广播电台《教育面对面》特聘高考名师徐淳评价今年的作文题目“乍看大众化,细瞧有味道”。这就给有耐心有鉴赏力的学生提供了机会。因为监考,徐淳在考场第一时间看到作文题目,就觉得这个题目在平时训练中似曾相识,学生很容易写俗,比如写责任,写尊重。正因为是大众化的题目,学生才有的可写,无论是发自内心还是应试,都是能达到基本点。北京汇文中学考生慕雪拿到语文考卷,第一感觉是主题明确,比较好入手。看完考题,她马上想到了一个词:“坚守”,便以《可贵的坚守》为题完成了作文,她也表示,这一命题能够写出好作文挺难。北京五中的张欣荻审题之后,在材料作文中划了几个关键词,她首先想到了“责任”,但是转念又觉得这么写可能会比较俗,便以《独守内心的孤灯》为题,突出了“坚守”的主题。针对自己语言好的特长,她选择了规范议论文的格式,希望既不落俗套,又能稳操胜券。命题作文也好,半命题也好,张欣荻和慕雪都认为跟生活联系紧密的材料作文更能发挥水平。汇文中学语文老师马媛媛也提到,北京卷作文题跟往年比较一致的是,贴近学生生活,能够挖掘学生对于精神方面、心灵方面的认识,符合新课标语文教育的标准,而且学生有的可写,并且倡导了这个年龄段的学生应该具备的思考,即未来生活道路中需要怎样的心灵滋养。
北京市语文特级教授薛川东这些年一直参加高考作文命题,他表示,语文测试中每个版块中的每个命题都是全体智慧的结晶,首先要吃透考试说明,所有命题人员对中学语文教学内容,对于教学改革的动向要把握得住,不仅要符合教学大纲的精神,在命题中还要适当体现作为国际化大都市的文化特征。谈到今年的高考作文题目,薛川东认为北京卷的材料本身有非常积极的导向,让学生关注社会,了解、追寻正确的人生价值观念,又考察了学生的思想水平。这既符合语文课改培养学生全面能力的要求,也符合当前青少年教育的方向和原则。
专家读题:是“白手套”,
还是“引爆剂”?
作文题目是考学生的,同时也亮出了命题者自己的教育理念、语文水平、写作修养等等。
浙江省中语会会长、浙江师范大学教授王尚文对于今年各省的高考作文进行认真细致的逐一点评:“火车巡逻员的故事”,材料给学生的空间稍大一点,但基本方向也被确定;“梯子不用时请横着放”,看起来材料提供的空间较大,仔细想想,仍然很窄;“围绕‘拥有什么’展开讨论”,有点文字游戏的味道。其实,考生只要锁定两个“什么”的内涵,就可以很轻松地在试卷上填满空话、套话,甚至假话。他说,这样的题目,最吃亏的就是写作水平真正好,特别是爱写自己独特见解、有思想的学生,他们只能去迎合试题所给出的观点和思路。好的作文题目,应是命题者与应试者对话的平台,至少能让应试者一展自己的才华,以便从中选拔出优秀者。最忌的就是平台太小,优秀者无从施展。最要不得的有意诱使应试者“揣摩”“迎合”自己的意图,因为这与培养创新性人才的要求是背道而驰的。
鼓励“迎合”、但求“稳妥”的弊端,其实由来已久。上个世纪80年代,王尚文还在中学任教时,平日教学总是想方设法启发、引导学生“我手写我心”,抒写个人独特的感受,发表个人独立的见解,不要总是人云亦云;但一到高考,他就会郑重其事地“拜托”学生务必藏起自己的锋芒,宁可平庸,也别独特,否则“下场可悲”。此风至今不衰。
王尚文认为浙江卷“坐在路边鼓掌的人”,提供了相当不错的材料。可惜的是,题目后半,限定考生只能从三种看法中“选取一种看法”来写,在某种程度上说,有些画蛇添足的意味。面对湖北卷“科技的利与弊”,考生大概都只能够在“社会发展、科技进步”的利与弊上做文章(当然必定是利大于弊),可供发挥的空间仍旧不是很大。江苏卷“忧与爱”,虽然材料来自古今中外,但都把考生往一条路上去逼,就是“因为我爱,所以我忧”、“忧之深源于爱之切”。
山东卷“以孙中山箴言自拟题目”在他看来则有可取之处。“高考作文试题既有选拔功能,也有引导中学写作教学的功能。高中学生写作与儿童写作、少年写作不同,它应当向公民自由写作去努力——不少考生可能已经有公民选举权了。公民自由写作,要提倡‘公民发言’的社会责任感。从这个角度看,题目确实不错;但是,由于应试教育极大地局限了高中学生的阅读与思考,可以说,他们几乎生活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现在到了考场,一遇上这么个题目,可能会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只能以大话、空话、假话来搪塞。因为孙中山的箴言要求大家‘以担当中国改革发展为己任’,可能我们的学生,甚至包括我们的一些老师,平时很少有兴趣和空间进入这样的角色去思考、去观察、去阅读。我希望,这样的题目能够在今后的高中写作教学中真正起到引导作用,不要一天到晚只想着分数、名校、个人今后的出路等等。”
语文教育问题何在?
有人认为“押题准”的老师似乎更为高明。曾带出2010北京高考文科状元的徐淳倒是有过这样的经历,但他并不以为这是目的。去年的湖北卷考题、今年福建卷的考题和江西卷的考题,徐淳都给学生讲过。“语文的外延是生活,绝不是做题讲题,而是思考和读书,如果失去了这个链条,思想就会枯竭。”徐淳说,这就是语文学科的特性:纯粹。他的语文教学大开大合,完全是非功利性的。教学不能紧盯着做题,做得多不如做得精,做得精不如做得清,作文是一种训练,教会学生思考是最重要的。米兰·昆德拉说,现代人的傻不是意味着无知,而是对继承思想的不思考。现在学生有套路没思路,需要重视思路的引导,教给套路等于抹杀思路。
张丽钧则以“押住高考作文题是一件噩梦般的事”来形容“押题”。她说,有个同行,在考“诚信”话题那年为学生押对了题,还印发了一篇范文。一看到高考题目,他激动万分;待到学生分数一出来,他沮丧万分。因为再漂亮的文章,一旦发生“雷同”,那就全军覆没。如果说张丽钧教作文有什么诀窍的话,那就是她敢对学生喊“向我看齐”——多阅读,多动笔。
作家季栋梁也认为,目前的语文教育仍不能摆脱应试教育的方式与思维。他说,一个好的语文老师应该喜欢文学,至少应该读一些文学类书籍,关注当代文学创作,向学生推荐一些从写作到意趣都很好的美文佳作,不要把语文课单纯上成励志课,甚至是政治课。
那么,什么样的作文题才是好题目呢?赵丽宏认为,高考作文应该鼓励学生的创造性和想象力,不应限制在小的文本里进行分析,也不必限制学生对问题的认识。应引导学生阅读更多的文章,让学生懂得什么是好文章,学会阅读,学会写作,用文字表达自己的情感。他还是希望高考作文题出得平淡些,不要太刁钻,有才华的学生一样也可以写得出色;出得难的题目,可以很容易分出高下,但理解力差的学生可能无法完成。
季栋梁的看法是,最能考察学生综合素质的作文题,无论是材料作文还是其他类型的作文,一、要生活化、日常化、真实化;二、立意要有情趣,要柔要美,要能够展示考生的想象力;三、讲究文学性。(来源:光明网-《中华读书报》 舒晋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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