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需要考据吗?在作家王安忆看来,答案是确定、一定及肯定的。近日,她与古籍史料专家赵昌平来到最近大热的思南文学之家,从作品《天香》的写作与顾绣说起,开展了一场关于“小说考据学”的对谈。对谈中王安忆直言不讳:“我发现最近的小说家,是不太讲究细节真实了。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对于细节上的偏差,一句小说是虚构就交代过去了,好像虚构不需要门槛、不需要讲究这些。”
“要靠谱些,再靠谱些”
王安忆用“提灯照路”来形容赵昌平,因为在写作《天香》的整个过程里,赵昌平是那个一路为作家把关的人。
种种细节证明了这种扶持,对一部涉史的长篇小说是多么重要。王安忆透露,当初决定写《天香》,是因为很多年前曾接触过一些关于上海的资料,从中看到“顾绣”,知道它是上海的风物。而其中最吸引她的是,上海一个士族家庭在走向破落之后,靠着“顾绣”养活了全家。后来,这家的一个女眷又把“顾绣”带了出去,在民间继续繁盛。
“对小说家来讲,我直觉这是一个好故事,一旦我决定写它,我就要研究它发生的背景。我必须告诉读者,那时发生了什么。素材的真实性会提供编织情节和人物的条件。对此,作家偷懒不得。”王安忆说。
这是作家给自己出的一道巨大的难题。赵昌平这样回忆:“《天香》上来的第一句就是‘嘉靖三十八年……’,我一看吓一跳。画鬼容易画人难,写小说的人很少在作品中交代具体年代,一旦写到具体年份,对于这年发生了什么事,地方的风物人情是怎么样的,都必须有令人信服的交代。特别是《天香》从嘉靖年间一路写到万历年间。明朝文化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基本上都存活于这100年左右。”
一路写一路查史料,成为王安忆当时的创作状态。她说自己不是一个学问很深的人,时不时就会就某一细节请教专家。除此之外,王安忆还为《天香》排了一个历史大事记,在大事记的基础上又列了一份小事记。“这个庞大的功课做了很久,用上的纸张比报纸都大。”此外,她还找了一些嘉靖年间的上海城地图,并在此基础上自己又画了一些。一次,赵昌平甚至问她,“此处描写的人物穿的服装是官服还是常服?”这不断地提醒王安忆,“要靠谱些,再靠谱些!”
写作需要准确严格的事实基础
“我们常说小说虚构这东西,似乎是不必对现实负责任的。但我认为写作非常需要有一个事实的基础,我希望它是非常准确而严格的,这就是写《天香》时,我每天必须面对的事。”王安忆说。然而这样一份严谨在当下成了稀缺品,而原因就在于,一些不应被模糊边界的东西,正在被普遍地当成理所当然。
王安忆说了一件“小事”:前几日散步路过上海影城,看到张艺谋新片《归来》的宣传横幅,“上面有两个字特别诡异:御用。说谁谁谁是张艺谋的御用摄影师。我当即觉得不对的,想去跟影城的工作人员说,这词用在这儿是不恰当的。可我先生牢牢拉住我,让我不要去,现在说不定就流行这么用,是一种时髦。”令王安忆不解的还有,为什么现在的小姑娘会觉得“闷骚”这个词是好的,还争先恐后用在自己身上。生活中这样不求甚解,反映在作品里自然也就这样。
与此同时,对严谨的追求无疑提高了创作难度和成本,很多人并不愿意花这样的力气。赵昌平就说,要描写一个景物花团锦簇百鸟争鸣是容易的,但花是什么花,鸟是什么鸟,落到笔端却着实不易。然而,文学作为区别于其他艺术样式的种类,其文字能不能具有文学性的同时具有准确性,是很重要的标准。“讲个故事消遣一下,那是通俗文学。通俗文学是用来打发时间的,累了看看,看完什么都留不下来,而雅文学是你看了以后,里面所蕴含的那种精神的东西会很长时间留存在你的脑海之中,哪怕情节模糊了,人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那些精致还一直留存在那里。”